毕业六十年，重回母校，是我一直的心愿。
2007年的教师节，我专程回访母校。学校已不同于往昔，但雪松依然屹立于校园中央，只是葱茏高大了许多，通往办公楼的八字型阶梯模样依旧。据说，有几位老师的骨灰葬于雪松之下，我绕着雪松仔细地看着碑文，找到了龚灿光、刘贝子、董延安、彭强几位老师的名字……
那一刻，我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
进入女中读书，是意外，亦是上天的眷顾。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个。父亲在长航局工作，工资不足以养家糊口，母亲就去外面打零工补贴家用。作为家中的老大，在我的记忆中，有做不完的家务。仿佛小学从未在家里做过作业，父母也从未看过我的成绩单。
小学毕业那年，同学们陆续收到了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只有我没有。一天，老师带信叫我去学校，我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却出乎意料。老师说：“你考上了女中，市重点中学哟！”我一头雾水，表情木纳。老师又说：“我们全校就你一个呢！”
上学要交二十元学费，而且要带蚊帐！母亲一筹莫展，我也打算辍学。后来，母亲砸锅卖铁终于让我如愿上了女中。现在回想起，真得感谢母亲明智的决定。正因为上了这所学校，我遇见了恩师秦怀萍，才成就了现在的我。
学校很远，山路难走，但一进入学校，心情便豁然开朗，这哪儿是学校呀！简直就像大花园！我的中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班主任秦怀萍是一位音乐老师，喜欢穿旗袍，烫卷发，和电影明星秦怡有几分像。她不仅长相出众，她的课也让我们十分享受。每个周，我们总是期待着上音乐课。学校的音乐教室即使放到现在也是别具一格的。圆形荷塘的中央，一条石板小径通往同样是圆形的音乐教室，教室前面挂着聂耳、冼星海等著名音乐家的照片。教室里有一台钢琴和一部风琴，还有一长一短两根马鞭杆。教室的左右两侧是座位，中间有一行走路的通道，与荷塘中的小径几乎在一条线上。夏季荷花摇曳，我们在秦老师的带领下徜徉在音乐的海洋……那样的氛围，至今回忆起来都是一种绝美的享受！
学校就是个大花园，音乐教室已略见一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女中是我一生中见过的奇花异草最多的地方。两幢教学楼靠雪松一侧的窗外，仅腊梅花就有红色、黄色、粉色、白色、绿色……色彩斑斓，香气四溢。据说当时整个重庆市只有三棵雪松，女中的这一棵是最大的。通往办公楼八字梯的两侧墙上，垂吊着满满的类似蔷薇的花儿，印象中从来没有荒芜过。办公楼后面也是小花园，小径两旁种满了含羞草，我们上学途中总是一路触碰，乐此不疲。
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不够吃。学校想尽办法，让每个同学不挨饿。每周的劳动课，老师们都会带着学生去挖蕨根、摘松毛，将劳动成果和在面粉里做馒头。学校也养猪，我们常常在学校周边打猪草。
六十年代学校部分后勤人员在教师办公大楼前合影
第三排左起第八位：张益华
我们班特别活跃，课余时间，同学们练功、劈叉、跑台步、倒立……无所不练且不亦乐乎，倒立都可以叠至十人了，真是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每次学校的歌咏比赛，我们班进入前三总是毫无悬念，体育竞赛亦然。
同学们在我眼里都如花蝴蝶般美丽，但我却如丑小鸭般显得格格不入。由于家庭贫困，我甚至都没有衣服可换。学校那时会不定期收到资助贫困学生的残次品解放鞋——一双双同码不同颜色的鞋，这样的鞋我们班就只有我一个人穿过。
我性格中有些假小子的成分，调皮，偏科，从来不喜欢数学。不喜欢上的课我就逃课，在校内转悠着找好玩的事情，或翻窗回寝室睡觉，也曾逃回家一次，哪知道前脚刚到家，秦老师就追到了家门口。我一听到秦老师的声音就慌了，不到二十平米的一间房能藏在哪里呢？我灵机一动，把床上的席子卷起来，钻了进去，告诉妹妹若有人问，就一问三不知。我自以为万无一失，结果秦老师一进门，几乎是秒杀，直接上前把我从席子卷筒中拽了出来，我乖乖地跟着她返回学校。
有一次，我急性胃炎发作，秦老师立即组织人把我送到黄桷桠街上的医院，秦老师也轮换着抬我。那时，她穿的可是高跟鞋呀！我大约住了三天院，所有的医疗费都是秦老师私人掏的。
初二上学期，我常常因每月三元多的伙食费无法按时缴纳而崩溃。每次要不到伙食费，我都会从家里一直哭到望龙门，于是我自作主张退学去挣钱。我瞒着秦老师几次三番地直接找到教导主任，估计是因我的执着，最终退学成功。
回到家，我去工厂用竹条编了两天开水瓶壳，手艺不行被开除。我又去储奇门冰棍厂抬了半天胺水罐，的确胜任不了，打工挣钱以失败告终。父亲也要从船上回来了，我开始后怕，最终告诉母亲退学一事。从未过问我成绩的父亲竟破天荒地带我去学校复学。
秦老师是在我退学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当父亲带我去学校要求复学时，秦老师一个劲地在教导主任面前替我担保，希望学校留下我。通过六个月的留校观察，我复学成功，也比以前乖巧了不少。
我一生中最怀念的人便是我的恩师秦怀萍！
那些年，我给她制造的麻烦比其他同学多得多。我的学习成绩没有其他同学优秀，而且家境贫寒，作为一个女生，甚至件漂亮的裙子都没有穿过。虽然我自己不觉自卑，但我认为老师会对我另眼相看。事实上，那几年，无论我做错了什么，秦老师从来没有叫我去过办公室。每次都让我去她家，和颜悦色地给我讲道理，帮助我，让我养成乐观开朗的性格。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我虽历尽沧桑，却始终保持如恩师般的善良坦诚，乐于助人，自强不息。以至后来很多家长为孩子择校纠结，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总会由衷地告诉他们：“关键是选好老师，一个好老师可以影响孩子的一生！”
我的恩师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影响学生一生的人！而我就是那些受益匪浅的学生中的一个！
2000年出差到广州考察项目
作者简介：张华益，初63届校友，先后在四川省达州地区大竹县乌木渔场、竹县火力发电办公室、电力系统工作，二零零二年返回重庆。她生性率直，爱好文学。一生历尽坎坷，执意于让梦想与彩虹交汇，以札记散文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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