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未吹散的痕迹

      时光如风，一路走过，带走人，带走事，带走物，带走种种记忆。
      倒叙回去，二外——四中——四女中。曾经的女中，还留下了什么？
      人是早都走得干干净净了。极富历史感的三个花园——童家花园，孙家花园，袁家花园——也找不到一点点踪迹。那修竹挺拔、睡莲卧波、白兰飘香，春有海棠、夏有丁香、秋有金桂、冬有腊梅的花园一般的校园已经是梦幻般的回忆。前些时候有人因为《重庆晚报》记者要了解抗战时期内迁的中央电工器材厂的情况，找我索要老照片，才晓得我出生并长大的灯泡厂，女中时的教职工宿舍和学生宿舍，四中时的校办厂厂址，竟还藏有这样一段曲折的历史。而在那块土地上，二十年前就矗立起高档小区，取了诗意的名儿叫“高山流水”。
      当然，也有风留下的东西。那棵雪松，当年，它在两栋浅黄色外墙的二层教学楼之间，与东面的红砖办公楼呈一条线站立着，年轻俊朗的身姿，舒展的枝臂，青春满溢的苍翠。当年，雪松是女中的标志，也是女孩子们的骄傲。那么漂亮的雪松，整个重庆，还有哪所学校有？现在，它更高了，但是，却显出几分颓态，令人感到既亲切，又有几分陌生。
      那个大操场，它还在那里。苏式跑道，一周333米。女中时，跑道中间不是足球场，而是绿茵草坪，里面点缀着沙坑。那是姑娘们课外自习、谈天、游戏的地方。草是清香的，里面有蚂蚱蹦出来；夏天，也有蜻蜓在上空盘旋。
      以前红砖的办公楼仍然在绝对高的地势俯瞰着校园，当年她是学校首脑所在地，红砖墙面让她热情洋溢。现在披上了一件灰白色瓷砖外衣，洋气了，却不再靓丽。是年岁大了吗？她似乎变矮了，失去风姿，不再有魅力。她后面的小院子还在吗？小巧的院子，那时候，不管外面怎样热闹，它总是静静的，地面长了好多青苔。
      办公楼前面的法国梧桐还在，仍和风华正茂的当年一样优雅，树身的图案、树叶的浪漫令人思绪穿越回到几十年前。以前教学楼往厕所的路边上那几棵原本就高大的金鸡纳树也还在，只是，更高了，树干更粗。当年，晚上走过它们时，树干上的眼睛老是斜觑着路人，有点像巫。
      最后，仍然沉稳地矗立在那里的，是女中时的实验大楼，现在的学生宿舍，据说叫“琢才馆”。
      大楼是1963年开始修建的，我的父亲蒋忠泽当时在学校总务处工作，修建这栋楼的时候，从未学过建筑的父亲担任甲方代表。那时候我刚满10岁。很晚了，父亲还在灯下研究那张蓝色的图纸。还记得父亲告诉我那张图纸叫蓝图时我的惊讶和自豪，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只在课文中读到过的“蓝图”，我以为我的同学们应该都没有见到过。
      父亲的老朋友，同样在女中总务处工作的熊尚威老师曾告诉我，作为甲方代表的父亲特别要求建筑方在实验楼旁边建一个地下储藏室储藏易爆易燃的化学物品，以保证安全。现在，储藏室也还在那里，只是，和它的主体一样，作用已异化。
      实验大楼竣工后，里面有实验室，也有图书室。学校的家属子女都可以到图书室看书。现在仍能忆起当年走进大楼的感觉：空间很高，四周很静，而且，夏季里面很凉爽。
      1951年4月，父亲从重庆市文教局师训班调入位于南岸区玄坛庙皇经庙的重庆市立女子中学校任教。1952年暑期，市立女子中学搬迁至黄桷垭，更名为重庆市第四女子中学校，父亲是四女中第一批教职员工中的一员。父亲担任实验室老师，也代体育课，以后，到总务处工作，人给绰号叫“蒋总管”。
      1970年，父亲到学校校办工厂工作，1978年任校办厂厂长直到1985年。父亲在校办厂的15年，四中校办厂由小变大，有翻砂车间和金工车间，有几十名员工，产值一直在南岸区同行业校办企业的一二位，年年是区先进校办企业，每年为学校提供的办学基金极大地支持了学校的发展，改善了办学条件，改善了教职工的福利待遇。
      1985年2月，父亲调离四中。
      父亲深爱这里，他在女中——四中兢兢业业工作了34度春秋，一心想让学校更好，再好。当年，这块土地上哪里都留下他的脚印。现在，他组织修造的蓄水池、他带领学生修筑的进校车路、他研究改造的教室黑板、他主持建造的游泳池，等等等等，都被时光的风吹走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唯有这座当年的实验大楼静默在这里，也许，它还记得那个拿着蓝图监护它的年轻人，他帅气，聪慧，坚毅，充满活力。
      如今，女中和四中都已翻篇，二外再续了女中时代的辉煌，相信，天上的父亲会看到这一切，他脸上会洋溢由衷的微笑。
                

      四女中教职工子女、四中学生并老师 蒋晓先

2020年4月12日